一桩往事
小城市里发生的事情很容易传播开去。但记忆并不会因为是小城市而有所强化,忘却毕竟是大多数人的需要。一桩往事,已经相当模糊,将这模糊记录下来不是为了记忆,只不过是为了更快的忘掉它。因为很难相信它是母爱,但又的的确确是母爱,一种畸形的母爱。
漂流瓶,红叶题诗,一些非常规的通迅手段,一般而言,在后面都有一些美好的故事。当小城一座临街的二楼窗里飘出一只纸折的飞机时,那后面的故事却十分悲伤,虽说这也同样是一种非常规的通迅手段。
这是一座红砖砌造的二层楼房,临街,楼下是商店,估计建于三十年代。楼房的式样沾染着不少西方的品味,一如它同时代的伙伴,烙上了历史的印迹。
纸折的飞机在空中飘游,最终落于地上。对于一只纸飞机,一般情况下是没人会去注意的。而它能引起一位无意者的注意,大概就是偶然吧,或许有人会称之为命。
纸折的飞机被打开,上面是一行字:“请救救我,我被禁锢十六年,我渴望生活!”一位被妈妈禁锢了十六个春秋的少年,通过一只纸折飞机里的一句话作为前言,向这座小城讲述了他悲伤的故事。
妈妈是一位读了很多书的人,典型的书呆子。大学毕业后工作于一所医院,不久考研受挫,又因琐事丈夫离去。当一切都不如意的时候,她认为这世界完全无公正可言,而人间险恶太甚。由此她下定决心,立志要为儿子营造一种环境,让幼小的他远离人群,不必与社会过往,永远保持着人之本性,童心以及善良。更重要的是,不必受这尘垢世界毫无道理的折磨。
妈妈切断了所有亲朋的联系,将一层楼完全封闭,临街的窗户钉死,只留下天窗的光亮。将儿子置身其中,而她为了避免单位的干扰,连工作也一并辞去。还好家中原本殷实,所余细软尚可维持多年。
由于此人原本古怪,常人视为异类,平日里交往极少。又加上她特意的回避,左邻右舍在十多年时间里视如不见。亲友早就避之不及,何况她又是拒人于千里?所以,这十几年成功的藏匿一个孩子,大半不是她的功绩,而是源因于这个世界的冷淡和漠然吧。
当一个人走到了这一步,这的确需要极大的决心。而能持十六年不变,似乎也有一份坚韧在。但我想这主要还是源于恐惧无望和胆怯,并非源于坚强。其实她的心已经崩溃,精神已经狂妄,她设想让隔绝于社会的儿子心灵不受伤害,这根本不可能。
一缕声息就足以打破她的幻想。儿子在灰暗中长大,他只见过母亲,外面的世界的确从没见过,但大街上传来的声音不可能封锁。母亲从婴儿时代就开始的教育,书本上的讲述,他并没有停止过思想。他知道这世界不至于如此狭小,他不可能满足于只有书籍的交流,他不想守恒于这变形的母爱。
一只只纸折的飞机,写上一句渴望的话语,不停断的从钉死了的窗户小洞里投向人间。我能想像孩子炽热的的希望,那是无法阻挡的。
这位无意间打开纸飞机的过路人,却难得是一位有心人。他将此事爆光,政府解救了孩子,这年,他十六岁,第一次见到了阳光。妈妈认为见了阳光的儿子从此沦落,和世人无异,从此拒不见面。还好父亲健在,其实这对夫妻从没真正解除过婚约。
我没见过当事人,但见过当事人的亲戚。据说妈妈早已去世,而孩子由于从小母亲强化教育,书本上的知识比任何同龄人都要扎实。所以,现在也已经成家立业,生活也算不错的了。
这座楼于几年前被拆了,再也找不着原先的位置。我记得当年我每天上班都要从这座楼下经过,在这个故事爆光之前,我不知道每天经过的二楼上有这么一位少年在等待奇迹出现。但在同一栋楼的底层,却有一位痴呆的老太太,每天一早就站在家门口,向每一个经过此地的人喃喃,包括我。老太太痴呆的眼光四处散射,口中吐出一些不连贯的无意义的声音,偶尔还挤出一点鬼域的笑容。看着可怜,但也可怕。
这世界的确太奇怪了,上面是一位想与人交流却被禁锢的少年,下面是一位挤在熙攘人群中却又无法说话的痴呆老太太。这应该是巧合,不会有其它吧?
>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